-1
出来的时候，我从“潜入床”上躺起身子，看到的同样是利高研究院513实验室的场景，只不过所有的器械都彻底翻了新，变作2039年的科技产物。
我此时终于想起了所有事。
从出生到升学，从大学到研究生，还有我在利高研究院的所有成果。每一篇论文，每一份实验报告，都在这一瞬间跳入我脑海之中，就好像用水管将这几年的经历全部灌进来。然而，这些记忆对我而言却有些陌生，甚至空洞不真实。相比于此，此时我心中最真切的那份念想，恰恰是来源于24小时前，从遇见米莉楠开始的那段生死经历。
啊，那是假的，我知道……但是……
“家豪，我知道你在那里失忆了，我不怪你，但是我必须得说，你最后的行动险些葬送整个队伍。”
高可此时走近我，拍了拍我肩膀说。
“你想起全部的事情了吧。”
“嗯。”
是的，我记得任务，记得为了这个任务我们是如何筹备了两个月的，同时也记得了关于米莉楠的事情。她的身世我早就知晓，而我们每个人都有的那张联系方式照片，只是为了任务情报而用的，我居然误打误撞地将它当做找回记忆的救命稻草。
对了，米莉楠是死是活呢？好问题。
高可没有骗我，她活着，她也非常配合这项实验。
但是……我在记忆中斟酌了一分钟，最后还是接受了那个我并不愿相信的事实。
我站起身，看向实验室的中心处。罗岚，艾婕，李威伦他们也都从“潜入床”上下来了，他们看着我，此时我却直勾勾地看着实验室中心处的那一个身影。于是最后，我们七个人一齐看着她。
米莉楠，在那个世界令我如此深爱的女孩。
此时的她，依然如6年前那般可爱迷人——要是她也能意识到这一点就好了——此时她的头上与身体上插满了管道与电线，左手连接着营养液输液瓶，那里提供着所有她需要的生存能量。口鼻处的氧气罩遮住了一小半漂亮脸庞，而头上的那些线所连接的是一台台高精尖仪器，探测着她每一刻的脑电波动向。
而米莉楠自己，除了最基本的身体起伏以外，没有任何动作。
“……她这样‘活着’，和‘死了’有什么区别吗？”我低下了头。
她是植物人。
而对于植物人而言，“活着”两字的意义是苍白无力的。
-2
“抱歉，这个实验结果我并没有预料到。”
高可递过来一杯咖啡，我却没有接。
“马启扬，你怎么看？”
“问我干吗，你李威伦不是情圣吗，这件事你不是最在行吗？要我说，爱上了一个记忆中的女孩，听听都觉得好笑。”
“喂，马启扬，你这么说有点过分啊。”
“艾婕，你也别臭我，仔细想想，家豪他到底爱上的那个人是不是米莉楠？如果是，那是6年前的，还是6年后的？”
“6年前的……还是6年后的……”
他们在那边议论纷纷，我心中的情绪盘根交错，我想一个人静下来，但是一旦安静了，耳边都是米莉楠的声音。
“家豪，老马他说话一直这样，你别介意。”
“……”
我没有责怪马启扬的意思，不如说他的话让我有些醒悟过来了。
“不，老马，你说的有道理。”高可此时接过话茬，对着我说，“家豪，你必须放下这段感情。没有人会因为读小说就以为自己和女主角相恋了，也没有人会因为玩文字游戏就和死心塌地爱上某个女角色。你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，这一次是我的失误，你那边的记忆复制出错了，但是你一定要挺过这道坎。”
“我只想问……”我开口了，“米莉楠她还有机会醒过来吗？”
“这个不好说。”罗岚此时摇了摇头，“她当初被枪击送往医院已经是致命伤，当了6年的植物人已经很幸运了。虽然现在身体机能各部分正常，但是唤醒……我没想到有什么办法。”
“身体机能已然正常的话……剩下的只能寄希望于精神方面的办法了，我的专业方向是电子机械，爱莫能助。”
史文推了推眼镜叹了口气……等等，他的话提醒了我。
“……我是精神学和心理学专业出身的……”我差点忘了我的研究生专业方向，而且还不仅仅如此，“我想起来了，我写过一篇论文，是关于植物人的。”
“什么内容？”
我思索许久，终于想起那些细节。
“《身体机能恢复正常的植物人苏醒治疗办法》，一个植物人，如果器官各方面已经和常人无异，那么剩下只需唤醒他们的头脑就可以了。原本的技术做不到，但是2039年，有了记忆潜入技术，说不定可以通过刺激意识，改变记忆经历，让患者从噩梦中醒来。”
“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……”
他们看着我走向米莉楠的病床，我握住了她那冰冷的手，轻轻呼唤着她的名字。
“米莉楠，如果她脑中的那些记忆过程真的改变了，那么她就会记得我。她在记忆世界里将不再孤独，她有我在她身旁……现在我相信爱情的力量。”
“家豪，你错了。”高可过来劝我道，“你没有进入过她的生活，你只是进入过她的记忆。你真的以为你和她经历了一场生死恋吗？这不合逻辑。”
“感情的事，不谈逻辑，只谈真心。”我笑着说道，“我也不知道和她那个算不算恋爱，可能在你们眼里我并没有爱上她，但是这无关紧要，毕竟……”
我看了看病床上我所深爱着的脸庞。米莉楠，终有一天我会唤醒你，你会真正地“活着”，与我一同生活，这一次我不会再离开你了。
我会等待，一直这样等下去，直到她睁开眼，哪怕这样的等待将耗尽我剩余一生。
“……只要她爱上我，那就足够了。”
-3
“时间真快，已经三年了呢。”
“是啊，但是结婚的场景就好像昨天一样历历在目。”
我看着眼前的爱妻，沉浸在幸福之中。
“仔细想想我好幸运，从病床上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，我就发现我失忆了……脑中唯一记得的，是你的身影，我好像还替你挡过子弹。”
“嗯，当时我们一起走在街上，不巧犯罪团伙正在抢劫商店，于是受牵连……好在我们现在都没事了。”
“可惜我失忆了，以前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肯定都记不得了，连我的名字都是你告诉我的。乔欣，总觉得好普通的一个名字啊。”
“哈哈，这个要问你父母去咯。”
然后我意识到我失言了。
“抱歉。”
“没事，我知道我父母因病死得早，不过没事，我有你就行了。”
是的，她从病床上醒来的那一刻起，除了我谁都记不得了。托研究院那帮兄弟的忙，我为她改变了一切：她的父母是“病死”的，她的名字叫乔欣。为了继续躲避追杀，我必须这么做。
过去那个米莉楠已经死了，现在我的妻子名叫乔欣。
“你说，将来咱的孩子叫什么呀？”她满怀笑容地问我。
“男孩没想好，女孩已经有想法了。”
“哦？”
“就叫莉楠。”
“莉楠……挺好听的名字，我喜欢……等等，我是不是认识叫莉楠的人，感觉好熟……”
她脑袋歪了歪，而我则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。
“是啊，我们以前都认识她。”
我牵着乔欣的手——曾经的米莉楠的手——一同望着窗外的夕阳。
“她离我们远去了，去了我们永远也到不了的地方。”
“是吗……好在我们都还记得她啊。”
是的，好在我们都还记得她。不，说真的，我不希望乔欣她真的记起米莉楠……然而，她如果连米莉楠都没法想起，那她又该想起谁呢？
她脑中唯一真切的过往是我，而我又是“记忆潜入”的影像……这何其讽刺。
更讽刺的是，我们就这么彼此相爱了。可是到头来，我爱上的究竟是乔欣，还是米莉楠？而她爱上的，是记忆中的我，还是现实中有血有肉的我？
“乔欣，我希望你能明白，过去怎样都已经不重要了……”我慢慢说道，“所有的回忆都只属于过去，孰真孰假都已无所谓。”
而我清楚，所有关乎过去的疑问，全都是徒劳。只有当下和未来，才真正使得值得我们思考。
“我明白，家豪，我会放下过去的。”
不，你放不下过去，因为真正的过去将永远雪藏在你的记忆深处，只是那无所谓了。
我笑了笑，心里暗念道。她看着我的笑容，半懂不懂地也跟着傻笑起来。
我们静静地站在窗前，看着夕阳的余晖洒满整个华江市。牵着她，那一刻我从未感觉如此幸福，就好像灵魂苏生一般，过去的我们已全部消亡，而崭新的未来正朝着我们挥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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